一次突发的病症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丈夫远离;残疾的哥哥南下打工为其筹集医疗费用,嫂子也选择远走他乡。
过去四年,她曾不止一次想过放弃治疗。但她想陪在女儿身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因此,只能选择了坚强。
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今年3月,她作出了一个决定,和哥哥分别写下了捐献器官的志愿书,她希望有人能替自己更好地活着,好好看这世界。同时,也希望这个人能抽点时间看望她的家人,陪一陪她的孩子。
5月14日,新化县红十字会正式接纳了他们的申请,并确认,他们是娄底首例兄妹捐献器官的志愿者。
为了女儿坚强活着
对身患无尿尿毒症的邹草花来说,从四年前起,能多活一天“都是幸运的”。尽管,这样的“幸运日”,她过得并不轻松。
邹草花的家,在娄底市新化县游家镇一个偏远山村。尽管离县城只有一小时车程,但这四年来,她回家的次数,十个指头也数得清。“我没有多少闲钱。”邹草花也没有太多朋友,除了往返于医院和租房,这个32岁的女人基本没有其他去处。
更多的时间,邹草花宁愿将自己闷在狭小的租房里。“既省钱,又不费劲。”一日三餐,饿了,她会在心中默数,每顿近乎苛刻地往嘴里扒上“十五口”饭菜;渴了,即便“喉咙干得冒烟”,也只是用手沾些水润湿干裂的嘴。医生说:“因为她是无尿尿毒症患者,所以含有水分的食物基本不能吃,水也不能多喝,饭量也要严格控制。”
孤独、焦虑……过去的四年,邹草花时常在这些情绪中反复挣扎,甚至,她还会时不时地担忧:这样的“幸运”还能维持多久?什么时候会一睡不醒?离世后,6岁大的女儿丁丁(化名)又将如何生活?
每次想到这里,邹草花就忍不住有些发愁。“我想陪在女儿身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思绪转到这,她又重拾起信心,在困苦生活中艰难度日。5月28日下午,就在邹草花两个月前以50元月租住下的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房子里,她喃喃地对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说:“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活得更久些。”
大难来时
邹草花清楚地记得,患病的那天,是2010年10月14日。她当时认为是自己17岁那年曾经患过的慢性肾炎复发。拿到诊断结果的那一瞬,邹草花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来——“尿毒症”!她有些懵了。面对突如其来的病症,邹草花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隐瞒:“家里穷,没钱治病。说了也没用。”但她没能瞒太久。短短两个月,她体重骤降近10公斤,这让哥哥邹联安起了疑心。
“胃口不太好”的解释曾一度消除了邹联安的疑虑,但一星期后,正上班的邹草花又一次昏倒并被同事送往县人民医院后,消息很快传回了家。家人也最终知道了她患上慢性肾衰竭症(即尿毒症)的消息。
慢性肾衰竭症?邹草花的父亲邹今寿从小没读过几年书,从没听说过这个词:“这病花钱多吗?”医生告诉他,要不少钱,除了做血液透析,唯一有效的治疗方法,只有进行肾移植手术。
邹今寿没有多想有没有合适的肾源:“实在没有,就自己捐个嘛。”相同的念头,邹草花的65岁母亲陈桃云、哥哥邹联安都想过,但数十万元的医疗费用,让全家人心里没了底。
邹今寿在候诊室给不少亲戚打了电话想借钱。电话一挂断,这个年近七旬的老汉终于崩溃了,一个人靠着墙角抱头痛哭。最后,他只能选择先做血液透析:“至少让孩子少受些痛苦。”
之后的几个星期,除了拿出全家积攒多年的积蓄外,邹今寿近乎拼了命地外出筹钱,但都不理想。他曾抱着家中仅有的一个电器——21英寸纯平彩电四处售卖,却始终无人问津。邹今寿后来在村里做起了临时的“买卖”。这次,他卖的东西依然不多,不管走到哪,都只有两样——双肩扛着的两筐大米和一头劳作了16年的老黄牛。
让全家人欣慰的是,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邹草花的病情渐渐有所好转。但她没想到的是,共同生活多年的丈夫李兵华却选择了离开。
坚强兄妹
其实,即使是患病前,邹草花和丈夫的感情也说不上好。
邹草花介绍,她和同乡的丈夫是经媒人介绍认识的。“就见过一面,之后没打过电话,也没发过短信。”但初识一个月后,鲜有联系的两人却在家人的催促下办理了结婚手续。这,并不是邹草花原本想象中的婚姻。出嫁前,从未谈过恋爱的邹草花曾在无数个夜晚幻想着自己寻觅的真挚情感。但当时的情况,她自称“没有太多选择”。因为曾经身患慢性肾炎的缘故,邹草花“不孕”的流言很快传遍了整个村落。婚后不久,邹草花生了小孩,李兵华去外地打工。尽管这段被邹草花形容为“白开水”般的婚姻算不上幸福,但一开始也还过得安稳。至少丈夫每月都会寄回些钱,也愿意听她说话。但自从四年前被查出患有尿毒症后,丈夫从最初的关心到冷淡再至不闻不问不相见。邹草花说,丈夫偶尔打来的电话里,甚至有“放弃治疗,对大家都好”的建议。
邹草花的父母依然没有放弃。甚至,原本打算在乡下安稳过一生的哥哥邹联安也离开了老家,前往广东打工,为妹妹挣钱治病。
身高只有1.42米的邹联安,因3岁那年不慎从二楼摔落致脊椎变形残疾,他只能在家做些简单的农活。让人庆幸的是,妻子刘小风(化名)贤惠持家,两人生有一子,日子倒还过得安稳。
邹联安南下打工的计划,刘小风最初是支持的。“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治病。”邹草花至今还记得嫂子那时的承诺,但南下打工的征程,对邹联安来说,却是种折磨。
因为没有文化,身材矮小,再加上曾经摔伤留下的后遗症,抵达广东后的整整一星期,邹联安愣是没找到一份工作。家人有时打来电话问询,他一个劲地笑着说:“找到了,工资挺高。”后来,全家人才知道,因钱没带够,邹联安曾在偏僻巷道睡了几个夜晚。
在广州市花都狮岭镇合成村岭南工业区,邹联安最终找到份加工生产手包的活。
从早上8时进入厂房,除了吃饭的时间和餐后约半小时的休息,邹联安基本都在厂房里工作。他希望“每天都有事做”。工友们常笑称他为“拼命大郎”。每天工作12小时,每月挣得3000多元,除留出600元作生活开支,剩下的工资邹联安全寄给妹妹治病。
只是,在这种见不到丈夫,也看不到希望的凄苦生活里过得久了,独自带着孩子的妻子刘小风最终也不得不被现实击溃。就在邹联安外出打工一年后,妻子撇下了年幼的孩子远走他乡。
5月30日下午,记者在与邹联安的对话中,谈及妻子的离去,这个老实的男人紧张得不断重复着几个句子:“我不怪她”,“我能理解”,还有,“妻子是个好人”。
为了那些爱
过去四年里,帮助邹草花的,并不只有她的家人。
2013年6月,邹草花在好友的推荐下,加入了当地的一个QQ群。“她说话挺幽默的,也很健谈。”QQ群管理员王杰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邹草花在群里很活跃,经常会发一些惹人发笑的图片或新闻。“一开始根本没人知道她得了重病,直到她朋友有次跟我聊起她的病。”
王杰将消息在群里公布后,才过了几分钟,就有14个网友直言愿意提供帮助。看到这,抑制不止自己情绪的邹草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空白的对话框中重复着输入一个词——“谢谢”。2013年年底,QQ群的网友们在自发组织的年终晚会上,为邹草花捐了近6000元。这成了王杰一直乐于谈及的事,并希望能给予邹草花更多的帮助。
几个月后,王杰迎来了这个机会。今年4月的一天,湖南梅山源酒业有限公司董事长陆少朋从网上得知邹草花身患重症的消息后,主动联系上王杰并希望能给予一定的帮助,初步确定了一个救助方案“爱心一小时”。之后一个多月,王杰找来好友曹高辉、欧阳平、谢湘君和匡娟,几人一同出谋划策,最终拟定于今年6月底把“爱心一小时”落到实处,在县城开展一次大型的爱心捐款活动。
5月29日上午,新化县人民医院院长刘政文在接受今日女报/凤网记者采访时表示:“除去邹草花新农保报销以外的费用,医院每年将根据实际情况,再给予她1万元的医疗补助费用。”刘政文得知6月底即将开展爱心捐款活动后,向本报承诺,医院会捐助最低不少于两万元的爱心善款。
但这些对邹草花来说,依然杯水车薪。新化县人民医院血液透析科主任曾春光介绍,相比四年前,邹草花的病情虽然已经有些好转,但要想更好的康复,唯一的办法只能进行肾移植手术。整个治疗费用将高达几十万元。
正因为筹钱不易,更觉得连累了家人,几个月前,邹草花就想过不治病。家人们不停地劝她:“你还得看见女儿上大学、结婚、生子。”加上爱心人士接连而至的帮助,让邹草花觉得应该更加坚强地活着:“为了家人,为了那些好心人,更为了我自己。”
但,邹草花不得不为以后多做打算,“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她想起去年年底在娄底火车站遇到的一幕。一个没有双腿只能靠两手支撑爬行的老汉在人群中乞讨。他说:“一元钱可能对你是小事,但对我来说,它能让我活下去。”
邹草花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一念及此,她的思绪顿时敞亮,“即便是死,我也希望能死的有价值”。邹草花觉得,自己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器官——“至少,一些器官还是健康的。”
今年3月,当邹草花把自己想捐献器官的想法告诉家人时,父母起初并不同意。邹草花没有反驳。她理解父母的心思:“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们不想让我‘死无全尸’。”只是,在邹草花心底,这是她“唯一能做的有价值的事”。3月20日,她写下了一份器官捐献意向书。10天后,身在广东的邹联安做出了和妹妹相同的决定。“我时常在妹妹的QQ空间里看到很多陌生的鼓励和帮助,非常感动。”邹联安告诉女报/凤网记者,“贫困的人生在死后同样是有意义的,我也可以为别人做点事情。”
5月14日,新化县红十字会接受了这一对兄妹捐献器官的志愿书。6月9日,新化县红十字会一位姓张的工作人员向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证实:“兄妹一同捐献全体器官,在娄底还是首例。”
邹草花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我愿死后将身上所有有用的器官捐献出来……希望有人能替自己更好地活着,好好看这世界,也希望他(她)能抽点时间看望我的家人,陪陪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