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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13年12月20日> > 总第2396期 > A04 > 新闻内容
聆听长沙“癌症街”上的生命足音
新闻作者:文:今日女报/凤网见习记者 章清清 实习生 蒲思语 图: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吴小兵  发布时间:2013年12月20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在这里,人们聊绝症就跟聊感冒一样平常;在这里,穿梭着太多打眼的“女光头”;在这里,某个定期出现的“熟客”,突然有一天可能就再也来不了了……
  这里,是长沙一条并不打眼的街,与湖南省肿瘤医院一墙之隔。外界称之为“癌症街”。
  它的本名叫做“嘉桐街”,连许多“老长沙”可能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条街有了这样一个沉重的新名字。因为,它的确是太不起眼了。全长不过区区500米,但是,这里常年“流动”着众多从全省各地,甚至全国各地前来肿瘤医院求医的患者及其家属。
  由于癌症的特殊性,很多人来到这里住下,几天或者几个月后,有的人走了又频频回来,有的人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故事在这里轮番上演:悲伤的,淡定的,感人的,绝望的,甚至含笑的……种种悲欢离合,已经铭刻成了这条街的生命记忆。
  
■患者故事
  
22岁女孩曾经很怕光头,现在自己就是了
  初识小霞是在寒潮到来前的12月8日,下午,阳光正好。22岁的小霞趿着拖鞋,20多天来头一回不用人搀扶地走出栖身的地下室,站到嘉桐街的阳光下:“今天感觉好多了,前些天因为化疗反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个相貌相当清秀的女孩,一件半掐腰的黑色棉衣勾勒出苗条身姿。如果不是太阳当头却还戴着顶帽子,以及过于苍白的面色,相信不会有人把她看作癌症病人。“这附近很少这么年轻就得癌的,大部分病人都是40岁往上走。”小霞的妈妈就在街上的“桃江饭店”打工,饭店老板、51岁的邹大姐向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提起这个不幸的女孩时,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惋惜。
  
动不动就晕倒,却骗爸爸说“身体越来越好了”
  小霞是今年8月被确诊患癌的。“之前老感觉腹部左侧有坠胀感,好像长了什么东西”,在湖南省妇幼保健院进行检查和手术后,诊断结果为:卵巢畸胎瘤!这是一种较罕见的恶性肿瘤,很快,小霞就转院到了湖南省肿瘤医院。
  “你晕过车吗?”阳光底下,小霞歪着头,面带微笑地问记者。
  “做化疗的感觉跟晕车有点像——很难受、想吐却又吐不出来,但比晕车还要痛苦10倍都不止!”不到4个月时间里,这种痛苦,小霞已经经历了4次,“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女儿的痛苦,做母亲的感同身受:“有好几次她实在受不了了,要不是我和护士一边一个、死死地按住她,她非把输液管拔掉不可!我一边使劲按着,一边求她:‘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她哭着问我:‘妈妈,你为什么要生我?干脆让我‘走’吧!’我眼泪哗哗地流,手上还不敢松劲……”
  化疗后,小霞的身体变得很差。“经常动不动就晕倒,连说话都没有力气。”小霞的妈妈告诉记者。自小霞患病后,这个40来岁的娄底新化农村妇女就离开了家乡,来到长沙陪护在女儿身边。事实上,“从医院出来后(指得知自己患癌那次),她就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了。就连每次她爸来电话,也推给我接,非要我骗她爸说她身体越来越好了……”
  女儿不爱吭声,当妈的却深知她心里的苦:“好多次我早上铺床的时候,靠脸那头的被子都是湿的——我就知道,她夜里准又偷偷哭过了。”
  “哭的时候想些什么?”记者问。
  “就想着怎么不把我痛死,痛死算了!”小霞轻笑着吐出一口气,看得出,化疗后不适反应的减轻正让她逐步恢复元气,“得了癌症就好比是在拿命赌博,还好,暂时我还没输。”


  嘉桐街上就有假发出售。小霞妈妈计划等这个月工资发下来后,买顶“好点的假发”给女儿,“要准备回家过年了,老家那边还没人知道她得病呢!”
  
化疗副作用,她也加入了街上的“光头大军”
  由于每20多天就要接受一个疗程的化疗,打听到医院附近有这么个地方后,小霞与妈妈搬进了嘉桐街。
  “你知道吗,刚到这条街时我还害怕来着,因为街上好多光头哦,很多女人把假发一摘——也是光头!”如今,化疗的副作用让小霞也成为了“光头大军”的一员。坐在街边,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记者看:“我那会头发已经到肩膀了,原本还打算留得更长些……”
  时间回溯至今年8月,当时的小霞秀发齐肩,裙袂飞扬,供职于星沙某机票代售公司。与时下许多年轻女孩一样,小霞也爱自拍,手机里存有大量和朋友聚餐、逛街时的倩影。而最新一组照片,是她穿着病号服在省妇幼动手术前拍下的。
  “当时根本没想到我的病会这么严重,等待(手术)的时候觉得无聊,就拍照打发时间。”小霞的语气又开始有些低落,“以后再没拍过了,也没心情拍了。”
  
回家过年的行装里,希望有顶好一点的假发
  8月份至今,小霞已经经历了两次手术,切除了半边卵巢;后又接受了4次化疗。为此,家里前前后后花去七八万块钱,欠下了一屁股债。“幸好‘桃江饭店’肯雇我,每个月给1000块钱工资,还包住——实际上,因为老要跑医院,我根本做不了多少事。而我们来这里时还是穿的夏天的衣服,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街上做生意的一些老板和医院护士们送的。”对于好心人的帮助,小霞的妈妈满心感激。
  如今,小霞母女就住在饭店对面的一间地下室里,除了光线昏暗点,空气倒还好。房间里摆着两张床,因没有衣柜,行李、包裹就堆放在地上。桌上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瓶中间,还有瓶平价的护肤品,印证了主人“爱美的年轻女孩”身份。
  小霞说,同事和朋友们都陆陆续续来看过自己,但让她有点耿耿于怀的是,“我以前分手的那个男朋友,他其实知道我病了,却没来看我一次”。
  会感到遗憾吗?“谈不上啦。我只是想,幸好分手了,就算当初没分手,让他知道我得了这个病也肯定会跟我分手的。”也许真是想通想透彻了,说这话时,小霞的表情很淡然。
  聊到女儿的感情问题,小霞妈妈,这个朴实的农村妇女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央求记者:“你们报上能不能不提名字?老家那边还没人知道她生病呢——毕竟等以后好了,她还要嫁人的是不?”
  眼看只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母女俩计划等小霞身体再恢复一些后,就回家住段时间。“过几天发工资了,我就去给她买顶好一点的假发。以前买过一顶便宜的,太差了,她不爱戴,这次过年回家还是得买顶好点的。”
  
麻将馆里的恩爱夫妻,提前许下来世
  每天午饭时间一过,嘉桐街上最热闹的场所就要数麻将馆了。作为唯一一项“公共娱乐活动”,这条不足500米长的街巷内共有三家麻将室,一些门厅稍大的旅馆也兼营麻将生意——几乎所有的麻将桌前都能坐满人。
  51岁的刘大姐是麻将馆熟客:“不用跑医院的日子,基本上每天都会来玩一下。”这个时候,丈夫老张便搬把凳子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在牌桌上吆五喝六。这份“寸步不离的恩爱”,让两口子在嘉桐街上小有名气。
  
患癌后她主动提离婚,丈夫答复:想都别想!
  “两种癌搞到一坨,现在还转移了——不过我也无所谓,按我老公说的,过好每一天就行!”今日女报/凤网记者眼前的刘大姐,虽然面容有些浮肿,但笑容一直在脸上洋溢着,倒也看不出是身患两种癌症的中晚期病人。
  据刘大姐称,早在2008年做妇科检查时,她就被发现卵巢上长了个瘤子,当时认为是良性的,并没有特别在意,直到2010年打算手术摘除时才被正式确诊为恶性肿瘤。
  与许多绝症患者都被家人想方设法隐瞒病情一样,“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刘大姐回忆,“当时只是觉得奇怪:怎么我术后每次换药时,老公都要躲出去一会儿,回来后却眼睛通红?还以为他是怕看见我的伤口,后来才听他讲,他在听说诊断结果后不知道背着我哭过多少回……”
  “不敢让她知道,怕打击太大了,毕竟她当时连50岁都还没到。”但刘大姐终究还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丈夫老张万万没有想到,“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跟我离婚!”
  “没错!我当时真有这种想法,想着他才40多岁,身体也很健康,自己不该拖累他。”可“谈判”的结果是,“他立马答复我说:‘想都别想!你要是在得病之前跟我提离婚,我可能会同意,让你去找你想要的幸福。你现在得了这个病,我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离婚)的,你想都不要想!”
  
心态转变,二次患癌后反过来安慰亲属
  “谁不知道癌症就是绝症呀,加上化疗的痛苦,有段时间我经常在肿瘤医院楼顶上晃荡,真想跳下去算了……每次都是想到儿子,想着儿子还没结婚呢,这才没舍得往下跳。”最绝望、消沉的日子里,刘大姐说她不光时常想着自杀,性情也很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其实我是自卑,又很敏感。你想,有哪个男人愿意一天到晚面对着个有病的妻子?”
  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老张中午大老远端来的饭菜,刘大姐抬手就打掉,“其实我晓得他为我做顿饭前后要花几个钟头,自己还一口都没顾得上吃——但就是控制不住……我老公反正不做声,把打碎的碗捡起来,又跑去重做一份。”
  在那段对彼此都是考验的日子里,刘大姐说丈夫老张没离开过她半步,“连每天早上的漱口水都是他给我倒好的”。而这种体贴入微,也为老张在嘉桐街上赢得了“模范丈夫”的称号。
  期间,一次见闻改变了刘大姐的心态。“隔壁病房有个女的跟我一样,因接受不了患癌的现实,脾气很差,成天大哭大闹。她老公一方面要安慰她,一方面还要到处筹医药费,有天终于忍不住偷偷跟我倾诉,说他都快要崩溃了……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老公,想起他是如何无怨无悔对我的。之后就看开了:既然横竖是死,何不笑着死?——至少让身边人精神上少遭些罪。”
  去年,刘大姐又被查出直肠癌,“有亲戚打电话安慰我,说着说着就哭了,反过来要我安慰他们……”
  
“万一我走了,你一定要再找个人一起过”
  这次来到嘉桐街,夫妻俩已经在“乐康家庭旅馆”住了有一个月了。在旅馆老板刘建勇眼中:“别看刘大姐身患两种癌症,每天过得倒像是比我们健康人还要快活些一样!”
  可再如何乐天,对于癌症患者而言,“死亡”都是个不容回避的话题。“要说还有什么憾事,大概是我这辈子再没有机会照顾他了吧。”刘大姐一直微笑的脸缓缓凝重起来,“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找了个好老公,最对不起的人也是我老公。所以常会跟他讲:万一哪天我走了,你一定要再找个人一起过……”
  “你们连这个都谈?”记者不禁问道。
  “谈,我们现在无话不谈。每次我一说起这个话题,他就叫我打住,我知道,他心里面又难过了……”
  “但我还是要坚持讲完:来世,来世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仍做夫妻好不好?”刘大姐突然抬手拭了拭眼角,“下辈子,一定要换我来照顾他。” (下转A0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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