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中的4名女当事人,戏称自己为“四千金”。这其实是个黑色幽默,因为这个“名号”并非代表尊贵,而是寓意四人身上的债务加起来超过了1500万元。其中,仅于莉(化名)一人就负债977万元。
也许有人会说,“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可“四千金”的委屈在于,她们没有享受到分毫,甚至连债务发生在什么时间、地点,对方为何人都不清楚,直到某天突然接到法院传票或被债主登门,才知道前夫曾欠下一笔巨债,而如今,自己被列为第二被告,需要承担连带偿还责任。
都说“离婚了,就别再来找我”,可人不来找债登门,是不是更大的讽刺和悲哀?
感谢“四千金”愿意向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敞开心扉,她们的经历或许可以带给广大女性一定警觉。因为专业人士分析认为,夫妻双方中,女性更容易成为这类“不明共同债务”的受害者。
个案
年近花甲,时刻担心流落街头
今日女报/凤网见习记者 凌晴
10月19日清早,56岁的喻萍睁开眼后,先是恋恋不舍地对房间扫视了一周。这是喻萍自今年6月份养成的习惯——因为她不能确定,这套自己花了大半辈子心力盘下的安身之所还能住多久。
在喻萍看来,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根本是场“无妄之灾”。据她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4张由前夫具名、自己闻所未闻的借条,莫名其妙地带给了她“连带偿还债务120余万元及利息”的法院判决。如果不能在再审中“扭转乾坤”,那么,喻萍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唯一的住所被拍卖。
离婚前夕,丈夫写下120万元的借条
想盼盼时,喻萍就拿出孩子的照片看看,这是她目前生活的最大慰藉。 供图:受访者
2009年,喻萍的孙女盼盼出世。孩子的小名是喻萍给取的,有着“盼望她带给全家好运”的寓意。因为就在当年2月,喻萍突然收到长沙市天心区法院的传票,案由为前夫胡树林所涉的“民间借贷纠纷”。而此时,两人已离婚近两年。
据喻萍告诉记者,直到她主动询问前夫才被告知,离婚前夕,这个男人的确为替他人担保,向原告写下了总金额达120万元的借条。
而记者翻阅相关案卷材料看到,原告向法庭递交的借据共有4份,都是手写的便签,借款人为胡树林,落款时间在2007年5月至10月之间。最后一笔15万元的借款,落款时间为10月23日——仅仅发生在胡喻二人签订离婚协议的7天前。喻萍称,正式离婚之前她和丈夫就已分居多年,故对于对方在婚姻解体前夕突然大额举债的行为毫不知情。
“我与原告素不相识,更没(在借条上)签过字,没用过他一分钱。”据此,位列第二被告的喻萍坚信自己与该案无关,“我以为我百分之百会赢。”
然而,2009年12月,法院下达的判决让喻萍感到自己的世界轰然坍塌——她得对前夫所欠120万元债务负连带偿还责任。
喻萍不服。在她看来,“这个官司彻头彻尾与我无关,甚至连借款行为本身也存疑”。理由包括:原告系无业人员,分批“出借”120万元巨款,却在资金流向上无任何佐证;原告在“民事起诉状”中明确表示该笔款项已用于所涉工程,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家庭并未从“借款行为”受益……喻萍甚至生平第一次翻开了《婚姻法》,研习相关法律条款。
唯一的住所面临拍卖,只能忍痛送走孙女
“这套房子将被查封,请于15日内搬离。”今年6月5日傍晚,喻萍领着刚放学的盼盼回家,发现有6名陌生人围在自家门前。来人递过一份执行公告,告诉她房屋即将被拍卖,并要求“进屋看看”。
瘦小的喻萍顿时有如护巢的鸟儿般,警觉地竖起全身“羽毛”,甚至歇斯底里地喊叫、抗拒——此前她已有一套单位福利房被法院执行,眼前这套房是祖孙俩唯一的住所了。
但执行公告白纸黑字摆在那,闹了一阵后,精疲力竭的喻萍仍只能用颤抖的手接过。
这让喻萍感到很对不住她在今年春节过后才接来身边的盼盼。因儿子是喻萍父母带大的,为弥补遗憾,喻萍将全部疼爱加倍投注到了孙女身上:第一次给她洗澡,第一次为她梳头,第一次送她上学……也正是有了盼盼作伴,喻萍负债后的生活才开始“苦中有乐”。
事到如今,想要留住孩子,就必须先保住房子!走投无路之下,喻萍曾想过带着盼盼一道去上访,她甚至为盼盼写了块牌子:“我只有3岁,我要住房子!我不想被别人赶走!我想上幼儿园!”
可冷静下来后,喻萍还是决定将盼盼托付给外地的亲家,由自己孤身奔走申诉,“不想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
如今,落了灰的电视机显示屏上还挂着几个油腻腻的小手印。每次写材料写到累了,喻萍都会摘下老花镜,扭过头去端详好一阵。
生活被颠覆,对“造孽”的前夫却恨不起来
精力都用在了申诉上,喻萍的个人生活过得极敷衍。
淘“簸箩货”,和孙女共用一瓶“郁美净”,一碗光头面对付大半天……这与五六年前逛平和堂、友谊商城,美容院做护理的日子相比,落差可大了。
然而,生活上的困窘她扛得住,更久治难愈的是精神上的伤害。
喻萍曾在单位从事工会、女工工作,统筹集团公司14个直属单位的权益维护、爱心帮扶等事项,每逢节庆都会向弱势女工送上慰问。但当气势汹汹的债权人妻子跳到她的办公桌前,抢鼠标、夺键盘、言语冲撞时,她头皮一阵发麻,不知该向谁求助,只能咽下屈辱的泪。
当记者问起“因前夫之过被颠覆原本平静的生活,对他是否怪责、是否怨恨”时,喻萍却说,自己恨不起来。
她说她相信,前夫是为替人担保才写下借条的,其本人并未拿到这笔钱。“他因这一过错被单位处理,每月才发500元……60岁的人了,还在到处伸冤。”
如今,年近花甲的喻萍每天要么埋头写材料,写好后往人大、政协、法院投递;要么就是上网查找资料、学发微博,将案情@大V、官博。她说,人是逼出来的。幸运的是,赶在目前这套住所被拍卖前,天心区法院下达了民事裁定书,对这起借贷纠纷案予以再审,“再审期间,按规定得中止原判决书的执行”。
房子算是暂时保住了。喻萍说,前路漫漫,终归要有希望。“下个月盼盼就满4岁了,好日子也该近了。”
六年情伤换来9亿元“离婚账单”
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喻秋霖
“我现在除了债务外,一无所有!”10月19日,应约与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会面时,于莉(化名)已经连续几天没睡好觉了。尽管一脸憔悴,但依旧能看出这是个外形、气质都颇为出众的女人。
是怎样的经历,让这样一个才36岁的女人语气决绝地宣称自己“已经把离婚当成一项事业(来经营)”?
“自立女人”因情成殇
在亲友们眼中,于莉一直是“自强自立女性”的典范,比如从小接受良好教育,19岁那年便从中南大学财会专业毕业,并取得注册会计师资格,成为当时全国最年轻的注册会计师之一。
大学期间,于莉因为容貌姣好兼嗓音条件优越,还考取了歌手证,只可惜家教严格的父亲从不许她登台表演。离开校园后,她顺利进入长沙某会计师事务所工作,收入颇丰。
“我好后悔认识了他。”于莉口中的“他”,是2007年结识的房地产老板周龙(化名)。两人随后在长沙市雨花区民政局登记结婚。可婚后生活远不如设想的那么美满,“我们没少争吵,他一生起气来就砸家里的东西,还对我实施家暴。”于莉称,结婚仅3个月时,双方就闹起了离婚。婚后五年多以来,两人更曾多次协商离婚,却“被他以种种理由搪塞和拖延至今”。
终于,2012年4月16日,于莉正式向雨花区法院起诉离婚,但法院以“夫妻感情尚未完全破裂”为由,判决“不予离婚”。
这还只是采访中“四千金”所出示的各类卷宗中的极少一部分。摄影:凌晴
想离婚?先还4亿元债务!尽管被法院驳回,但于莉仍坚持要离。就在这时,丈夫突然声称自己欠有9亿多元外债,如果想要离婚,于莉就得承担一半债务。接下来,仿佛是为印证丈夫所言,于莉作为共同被告,被接连卷入到多起借贷案中。
“我如今每晚都要靠吃药才能睡着——也许不该叫‘睡着’,而是昏迷过去。”今年8月3日,心理压力过甚的于莉在湖南省第二人民医院被确诊患有“重度抑郁症”。造成她抑郁的根源是:“难道一纸婚约就可以让一个女人背上几辈子都偿还不清的债务吗?!”而于莉的这种令人担忧的精神状态,从她接受采访时一直颤抖个不停的双手就可见一斑。
“几辈子都偿还不清”并非夸张,在于莉出示的这份债务详单上,记者注意到,65笔债务总金额高达9.3446亿元,其中单笔最大为4.5亿元!而出借方既有个人也有单位,甚至有政府行政机关!“周龙说,如果坚持离婚,这4亿多元的债务我是绝对逃不掉的。”于莉坦言,因被这个天文数字给“吓蒙”,她一度曾想过放弃离婚。 (下转A06版)